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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蘋果

    2025-05-20 06:54:24 UTC

    小蘋果|曉薇 萬中選一被培育出來的的小蘋果們,從小被飼養在籠中,四週離乳後就得與媽媽分開。進入少年期的牠們有著狼一般的閃亮目光,動作敏捷,個性活潑蹦跳,且對人類相當敏感,只要一被接近受到驚嚇就會用尖銳的牙齒反咬對方個血流不止,天性兇狠不易親近。出生八週後即發育完畢,進入青春期的牠們開始被餵食特製飼料,主要由反式脂肪及果糖所組成,是正常飼料的十倍量。就像是天天人類享用鹽酥雞薯條珍珠奶茶般的高熱量飲食,小蘋果們在持續餵食四個月後,漸漸變成一顆顆大蘋果:體重快速上升、血脂血糖飈高、內臟與皮下開始堆積脂肪,甚至出現脂肪肝、胰島素阻抗等脂肪與醣類代謝失衡的現象。 但是由外觀來看,牠們就只是一隻隻圓滾滾的小胖子,連毛髮也油油亮亮。由於活動範圍受限,社交圈小,加上體重的阻礙,牠們到後來動作都變得很遲緩,即便被人類撫摸時,恐怕是連抬頭瞧一眼對方都覺得費力,就只喜歡就一直窩著,像一顆毛茸茸的球,表情萌呆,非常討喜。 小蘋果們居住的空間是一棟全國最大,歷經十年的努力才打造出的智慧型大樓,裡頭的設備走在科技尖端,堪稱為蘋果界的帝寶。這棟豪宅擁有獨立通氣空間,最低一小時換氣15次,溫度維持在22度,濕度保持在60%,恆溫恆濕可將環境變化的影響降至最低。另外這裡還有高規格的無菌環境,除了飼料與飲用水都得滅菌,飼育人員進入前都得先淋浴,穿著全套防護衣才能進入小蘋果們的豪宅裡;就連牆壁也是打造成雙層耐震,即使地震有裂縫也可確保細菌進不來。如此嚴謹控管才能確保每隻小蘋果在出廠時能維持最佳品質。 小蘋果其實長得不紅也不光滑。這是從小照顧他們的飼育員給的暱稱:一群烏溜溜的小黑鼠。受過專業訓練的飼育員可是真心照顧與對待,才會在每天一早固定清掃籠子餵食飼料時,播放同一首朝氣蓬勃的歌曲:「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種下希望就有收穫。」通常午餐休息之後,飼育員會轉播放心平氣和的歌曲:「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就這樣無限循環到五點下班離開為止。 由選種培育到科學化飼養,全程衛生品管嚴格把控,這是一場從飼養到餐桌的複雜旅程。每一隻成鼠被特製飼料餵食六至八個月後,正值壯年期的牠們,體型與脂肪比例正是最佳的入口時刻。昂貴的打造成本,標榜著客人可以吃到最乾淨肥美的小鼠,餐廳負責人說希望可以重新定義美味,帶領飲食新風尚。所以即便售價不便宜,仍阻擋不了饕客們早早在幾個月前提前預訂。餐廳天天高朋滿座,日日創下熱賣佳績。 考慮到肉類的蛋白質只要一經冷凍或冷藏都會變質,水份流失,口感僵硬,因此店家強調在客人面前現場料理。通常客人先至選鼠區挑挑他們鍾意的肥美小鼠,再回座位等上菜。師傅秤重後會將小鼠的重量與桌號列印在單子上,將客人挑選的小鼠放置玻璃透明碗中,再用餐車推到客人面前。 即將開始的精彩片鼠秀,是萬眾引頸的期盼。一般而言,如果是一個新手要把小鼠抓起來,即便是慵懶的小胖鼠都會提高緊戒心,常常會因為過度緊張而拉屎噴尿得一手都是。但經驗豐富的師傳手法可以讓小鼠安心不疑有他,也不會讓老鼠肌肉緊繃血壓升高影響肉質。 只見師傅熟練地抓起小鼠,輕鬆的將小鼠保定,並讓牠吸入一旁準備好的麻醉氣體。趁短暫昏迷後的小鼠還未醒過來時,師傅將小鼠置於手術平台上,呈現仰躺姿勢,將其四肢如大字般撐開後並用針頭固定,就如同耶穌被針於十字架上的樣子。接著師傅會一手持鑷子,另一手持剪刀,由腹部位置拉起毛皮層,再用手術剪T字型剪開,把毛皮左右攤開,露出肉身赤裸的小鼠,接著再T字形剪開腹膜層,讓油花花的小鼠的五臟六腑都呈現了出來。 師傅依序取下附在睪丸上的兩大塊油脂,還有皮下的脂肪層,作為待會熱鍋用的油脂來源。接著小心剖開胸腔並迅速取下肋骨,露出心臟。然後將含有生理食鹽水的針管插入左心室,緩慢但持續的灌入心臟,很快的就可以看到含豐富血液的器官:如心臟,肝臟、脾臟和腎臟都會由紅變白,如此即可去除內臟血腥味,接著再把這些器官各別摘下。拔下左右兩條大腿肉後,師傅接著將老鼠翻身,一樣剪開頸部的毛皮層,露出小鼠頭部,沿著頭型孤狀剪開後掀開頭蓋骨,即可剝下鼠腦,最後一步是將長長的鼠尾剪下。 師傅動作俐落,很多人客根本來不及拍照就完成了。待每個器官被慎重取下放在盤子後,師傅就會打開客人面前的瓦斯燒烤架,確認燒烤網已經溫熱好了,先在烤網上抹上一層剛剛取下的油脂,接著再分別烤上各部位。燒烤程度會依部位及厚度不同而有所改變,不過師傅會抓住適當的燒烤程度,讓肉汁鎖在裡頭。內臟部位由於油脂含量豐富,肉質結實,油紋分布集中,非常適合燒烤。兩面用強火稍微烤到微焦,空氣中馬上彌漫逼人香氣。鼠腦腴滑香甜,是銷魂的滋味;鼠肝如花的油脂分佈均勻,進到嘴裡馬上化開;鼠腿肉質軟嫩鮮甜;鼠腎鼠脾鼠心紋理細緻,肉質富嚼勁;帶骨的胸腔啃起來很Q彈,鼠尾啃起來很涮嘴。客人小心翼翼地夾起又珍惜的放到嘴裡,即便平均每一個部位都比客人的小指頭還小許多,燒烤後瀰漫在口中的肉香久久不散,一層又一層豐富變化的口感,讓人嚐過一次就回味不已。


  2. 杜鵑花的種子

    2025-05-20 06:50:51 UTC

    杜鵑花的種子|曉薇 1. 他推了推眼鏡,看著握在手上的杜鵑花種子。 這副眼鏡戴了大約廿年了吧!圓形造型的金屬細框早已氧化,上面布滿了細小的銹化斑點,表面粗糙,摸起來像是許多細沙附著在上頭。連接鏡腿的塑膠腳套早已塑化變白,還有裂縫,那鼻托的塑膠墊片與鏡架連接處細縫更是卡滿了深綠色霉斑。鏡片還是屬於早期那種舊式厚重的玻璃材質,上頭布滿細小長短不一的刮痕、莫名的水痕與手指油污殘留。 他視力有些模糊,無法對焦於種子上,分不清是看不清,還是那鏡片太髒。他把眼鏡摘下,拉起襯衫的一角擦拭,再戴上。稍微好些,但戴起來感覺還是不對,似乎歪歪的。近視散光加老花的他,鏡架稍微擺不正都會讓他感到暈眩。 他想起昨晚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迷糊入睡前隨手將那眼鏡一擱,醒來時翻找了半天,最後才發現眼鏡不知何時被壓在身子底下。鏡片沒事,但那對鏡腿應該是被他壓垮了。 他把眼鏡的兩根支架打開平放在桌上,就像是坐在椅子上,雙腿彎曲90度的人。跛了腿的眼鏡,隨便被碰一下,整個鏡架便隨之晃動,失去穩固支撐力。他微蹲至身體與眼鏡平行,雙眼瞇成一直線,努力想調整那曲著的兩條鏡腿至左右平行的高度。他不停重覆地拗著那鏡腿的彎曲程度,卻沒想到愈弄愈糟。彷彿連接身體軀幹的大腿韌帶已鬆垮,經他調整後的一雙鏡腿竟鬆動成左右開合也超過90度。 殘了。就跟他的人一樣,年過70,眼睛開過好幾次刀,也換過水晶體。但年紀大,視力退化了是怎麼也拯救不回來。醫生建議他別長時間盯著電腦及手機螢幕。失去了繽紛的視覺饗宴,僅維持最簡單的生存需求,眼鏡到底有沒符合視力倒也不那麼重要。 但他最近想換新眼鏡了。前陣子路過眼鏡行,在外頭陳列的玻璃櫥窗看中了一副手工打造,高級有質感的眼鏡。     要換就要那最好的,他想。 2. 他學歷不高,高中畢業後就當起學校的工友。某天一如往常地,當他正在悶熱的午後揮汗如雨打掃那些被太陽炙燒後掉下的落葉時,突然感受到一陣涼風,殘葉們竟開始舞動紛飛地揚起生機,發出了與地面上野草共舞的細碎沙沙聲響。他抬起頭,看到了那隨風掀起一角的裙擺所露出的一雙凝玉白脂般的小腿,還有沿著視線迎來的一副清新脫俗臉蛋。她那時正好騎著腳踏車經過,他的視線忍不住尾隨著對方,並不自覺地舉起雙手,拇指與食指撐開在眼前互抵成一個方框,那霎間即下了決定,我要她,他喃喃自語,將女孩框進了他的視角。 她其實個子嬌小,唸到高中也只長到150公分,但樣貌清秀,整齊的短髮配上根根梳理分明的斜瀏海,乾淨俐落,反而格外引人注目。身為校花的她一直不乏追求者,包含了幾位富家小開。但是一如她是他當初所框定的緣份,即便兩人年齡差了十歲,她仍不顧家人反對地跟他交往。 多年後她偶而會跟人提起,當年他啊,為了趕走其他追求者,還曾經跑上門去把追求者揍了一頓,她笑呵呵地平淡說著。 貧困家境的兩人,在那沒有太多娛樂的年代,共同的興趣便是唱歌。兩人常常跑到河堤邊,放聲唱著歌謠。只見她嘴裡哼著: 「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 杜鵑花開在小溪畔,多美麗啊! 像村家的小姑娘,像村家的小姑娘。」 「杜鵑花長什麼樣子?」他問她。 她也沒見過。在炎熱的赤道帶上,很少能看到盛開群放的花朵,更別說是杜鵑花了。但她那曾經留學台灣的國文老師,就形容過杜鵑群花盛開時的美,說那白杜鵑就像是飄在天上的氣質仙女,而那紅杜鵑就像野火一般的可以將遍地染紅。為什麼可以開滿在山坡上呢?老師解釋因為杜鵑花全株有毒,所以又稱為「躑躅」,羊食其葉,躑躅而死。 「不過只要下過雨,那掉在地上的杜鵑花,就會像是過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只剩下一團團擤過鼻涕沾著血的衛生紙。」她跟他轉述當時老師帶著得意的眼神描述的這一幕。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他說。 於是高中畢業後,他們倆就私奔到了這赤道以北,以杜鵑花為市花的城市裡。她高中時成績優異,一直是書卷獎得主,很輕易地申請上獎學金與這裡最好的大學。而在隔年三月春暖花開時,那沿著校園大路的兩旁,他們真的就看到了如同那位老師所描述的,綻放的一叢叢,多到看不到葉子,垂涎欲滴重得都快垂到地面上的杜鵑花。 每當夜晚來臨,校園裡一片漆黑寂寥,他們倆就會循著那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躲進那壯觀的比人還高,修剪成半圓形似一大鐘罩的杜鵑花叢底下。杜鵑花叢呈放射狀生長,枝密花繁。他們倆手指緊密交纏互扣,在那僅夠塞入兩人的狹小空間裡,安靜地併肩躺著,透過花與花輪廓剪影之間所勾勒出來的微小空隙,遙望著高掛的丁點月兒,偶而想起故鄉。卸下一天的繁忙,放鬆地聆聽著由那遠處的蟲鳴、微風輕拂樹葉的窸窣細語還有微弱月光滑過杜鵑花的耳鬢廝磨聲,所合奏的愛情協奏曲。而當午夜來臨,曲目漸進行到兩人此起彼落的急促呼吸與心跳聲,搭配著身子不小心壓碎花瓣而發出的劈啪作響,夾雜著複雜的壓迫與興奮感,在花叢深處進行著熱烈又激情的交響曲。偶有人惡作劇似的拿起手電筒往花叢裡探照,他們會迅速抓起身邊的衣物蓋上,然後一動也不動地以不變應萬變。在那黑暗中的刺激感,通常只是有驚無險地讓兩人相視而笑。 他那時有個舅舅在台灣做鐘錶買賣生意,不時兩地奔跑。他來台灣後,便開始跟著舅舅學做生意。在那還沒有手機的年代,手錶是每人身上必備的配件。加上當時旅遊風氣剛開始盛行,他每個月往返兩地,引薦旅行團到店裡購買廉價的仿名牌手錶,生意極好。她畢了業也沒真正去上班過,就隨著他在店裡幫忙賣錶,招呼旅行團。而後來他舅舅年紀大了,決定要返鄉養老,原來的店舖自然由他們接手。店面擴張了好幾次,生意愈做愈大,錢愈賺愈多。唯一遺憾的,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忙碌,她唯一一次懷上孩子,卻不幸流產,自此之後就再也懷不上了,生小孩從此成了他們間的禁忌話題。 兩人在異鄉的打拼,唇齒相依,一起攜手度過了大小難題。錢賺夠了便毅然收掉了店面過退休生活。他們在市郊買了塊地,蓋了房子。 有一天友人送來了幾株杜鵑花,他們便開始在那房子的周圍栽種了起來。  3. 她看著手上的種子,回想起當年他們開始栽種杜鵑花的情景。當過了三月花期,一場大雨降下,打落了許多花後,其他的花朵也就跟著漸漸凋謝,最後只剩下滿株深綠色不起眼的小葉。又過了好幾個月,一直到近年底的深秋,某一天她在澆花時,無意中發現那葉子上都有種莢。那種莢像是顆包著果仁的巧克力豆子般,剛開始是青綠色,過沒多久轉為黃褐色。看起來毛絨絨的,摸起來卻是硬綁綁的一顆,外表粗糙,像是用木線纏起來的小毛線球。又過了沒多久,在一個微涼秋高氣爽的午後,當他們倆在院子裡時,一股迎面而來的涼風,種莢就在他們面前應聲爆開,像是施了魔法般的搖身一變,裂成了四瓣,頓時化身成為像一朵木頭雕成的假花。她看著漂亮,就隨手摘了一朵下來。沒想到種筴的瓣四分五裂開來,掉出了裡頭細細沙沙的……種子。那麼小丁點的像顆小芝麻粒。捧在手心,她像是接生了個嬰兒般的又驚又喜,喜孜孜的遞給他看。像是對那小不點新生命的未來感到好奇,於是他們找了個花盆,放了土,把種子撒了進去,再淋些水。 過了一個月,兩個月,盆裡都沒什麼動靜。度過了寒冷的冬天,一直到春天的到來,某一天他們發現盆裡終於冒芽了,那小小芽上的小綠葉,幾乎舖滿了花盆。他們又驚又喜的忙著分盆,這一分可不得了,幾十株的不同味道就這樣長了起來。能分送的也就送了,剩下的杜鵑花,繞滿了他們的院子,一種就是好幾十年。 她想起來,他就是那時候開始接觸攝影的。剛開始只是為了拍下自家種的漂亮杜鵑,沒想到拍得太好,第一次參加攝影比賽就得了大獎,後來還陸續得了好幾次,甚至沒幾年後當上什麼攝影協會的理事長,常常辦展。但她不像他擁有與生俱來的美感,永遠搞不懂大相機的複雜操作。剛開始還會陪著他一同往山裡跑,拍晨昏大景,拍壯麗的高山杜鵑,但沒幾次就乏了,怎麼有人可以在一個小角落拍上好幾個小時呢?其他的攝影活動交際應酬她更不愛去,盡是一些她所聽不懂的術語,以及一些會趁他不注意時有意無意勾著她,靠著她耳邊說話很大聲口水噴得到處都是、炫耀攝影的老頭子,以至於後來這些年來活動她再也不跟,寧願待家裡。 要不是後來她這把爛身子拖垮著他。 她嘆了一口氣。回想事發的那一天,她獨自搭著公車進城裡辦事,才剛到站下車,卻被突如其來的暈眩襲擊,頓時昏了過去,醒來後人已在醫院,下半身動彈不得。醫生說她所有檢查數據都是紅字。高血糖,高血壓,高血脂,而中風是併發症。醫生像判刑的宣告她下半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 接下來的日子,他不得不停下最愛的攝影。每天忙著照顧下半身癱瘓的她,固定的上醫院回診,張羅三餐,就連上廁所都得由他背到馬桶上。行動不便後她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時要他陪伴在身邊。她不喜歡陌生人出現在家裡,因此沒有請看護,所有照顧的擔子都落在他一人肩上。她總對他說對不起,她不想麻煩他,但她只有他可以依靠。  4. 一晃眼這些年就過去了,他老了。要不是前陣子國家攝影協會的一位晚輩前來,說是要幫他出攝影書辦回顧展,這些年他已脫離攝影圈好久。 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洗完澡後的他裸著身子,打開衣櫃,看到全身立鏡中的自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其實以這把年紀的他,身材維持得比許多年輕人還要好。他不禁想著自己這輩子擁有什麼,早年辛苦打拼賺夠了退休錢,一把年紀了卻還不能安享晚年,大概是上輩子欠她太多,而得照顧她近一輩子。 「人生難道就這樣了嗎?」今天難得可以整裝出門,他找出放了多年的西裝,穿上去後頓時煥然一新。沒想到只是換件衣服,竟可以充滿朝氣。他返回浴室刮了鬍子,再精心梳理了頭髮,帶著自信出門。 好不容易回到他熟悉的社交場域,許多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都在他個展開幕那一天出現了,風風光光的上百人擠在一個會場裡,熱鬧非凡。晚輩們大都靦腆的在他面前有所拘束,倒是會場上一位年輕活潑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孩像是他長久以來的小粉絲,閃亮著一雙大眼看著他說著自己剛接觸攝影沒多久,但他的攝影作品總讓她感動萬分。女孩長相普通,沒化妝的皮膚略顯暗沉不起眼,一頭不在意的自然捲凌亂黑髮。她說話時嘴角不時上揚,帶動著那不經修飾的大動作,微露出從脖子延伸到光滑圓潤的肩頭,在陽光的反射下,淺褐色皮膚似乎映照出每一顆充滿著朝氣的毛細孔,像是會呼吸起伏的肥沃濕潤土壤。他看得入神,彷彿看見一位可以讓萬物生靈萌芽的陽光女孩。 他主動跟她留下了聯絡方式,說有任何攝影問題可以隨時找他 。他告訴她,他平常都在家,大部份都待在書房裡。這支電話是書房的電話,平常只有他會接。 事實上是他還沒等到電話,當天晚上就忍不住撥給了女孩。女孩第一次沒接。他隔沒多久又再撥了一次。女孩接起電話的聲音依舊很親切,總是在說話中穿插著銀鈴般的笑聲。她向他請教了許多攝影的問題,他也不吝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他每天固定於晚上十點打電話給女孩。聊到忘了時間,也忘了聊過多少次。他常跟女孩說,他家中有非常多的攝影藏書,歡迎女孩到家裡翻閱。 5. 下半身癱瘓了多年,她早已適應了這副爛身子,還好意識清楚,腦袋也清醒。醫生要她平常多曬曬太陽。所以她沒事時就會推著輪椅到院子裡澆澆花。她出事後他再也沒心思整理院了,滿地野草叢生,杜鵑花更是隨意地賤生粗長。有時她會在院子裡發呆,想想這輩子到底做了些什麼,擁有了什麼。當年的私奔早已與家裡鬧翻,不相往來。雖是高材生畢業,卻又沒機會施展所學,大半輩子都只有窩在店舖裡幫忙。她很喜歡孩子,總喜歡玩著鄰居們的小嬰兒,但他連寵物都不喜歡,覺得寵物會把家裡弄得又髒又吵。 他還真怕吵。剛開始他們家旁邊有一棵遮蔭大樹,但群聚的小鳥一大早便吵得他不能睡,他後來就把樹給砍了;曾經鄰居養了公雞,公雞每天一早飛上屋頂報時,吵著他的睡眠,他某天清晨就拿了彈弓把公雞射下來;甚至是那雨天積水的小池塘引來的青蛙,半夜呱呱的大吵著,他半夜一把抓起青蛙頭朝著石頭狠狠砸死。 沉默更是,自從他們結了婚,他就再沒哼唱過歌曲,家裡安靜的讓人發慌。她總是配合著,久了也習慣了彼此的沉默寡言。只是最近,每當到了夜晚他把她從輪椅抱上床後,她老是睡不安穩,總是在半夜聽到一個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不絕於耳,像是鬼魅般的縈繞著,到後來甚至愈來愈大聲的讓她快喘不過氣來。她常受不了的感覺胸悶、噁心、暈眩、嘔吐。甚至有一次在驚醒的惡夢後,發現自己失控的腹瀉在床上。他進房看到了一切,並無動怒也沒不耐煩,只默唸了幾句就幫她清洗身子與更換床單。 她冒著冷汗驚恐地抓著他的手腕,不停地跟他重複說著聽到了一個女孩的笑聲。 他幫她沖了一壺熱藥草茶,堅持要她喝下,她皺起了眉頭,因為每每喝下去後嘔吐腹瀉的情況就更嚴重。 「良藥都是苦口的,」他這陣子特別溫柔,「喝完排完毒就沒事了。」話不多的他,很少主動為她做任何事,最近卻迷上了民俗療法,積極地為她尋找各種藥草配方。這難得的用心,讓她再怎麼不舒服也忍著喝下去。  6.…


  3. 蚯蚓

    2025-05-20 06:44:06 UTC

    蚯蚓|曉薇 1          徒手抓了一把,放入兩公升的燒杯中,成群蠕動的蚯蚓,讓秤上的數字不停跳動著,重量不足,多加幾條,超過了重量,再取回一兩條。差不多了,愛琳在燒杯裡加入生理食鹽水,接著啓動開關。燒杯底下的攪拌子開始轉動,一條條的蚯蚓,逐漸懸浮旋轉了起來,像是無重力地徜徉於外太空的池子裡,很快地形成了一個漩渦,環繞著某個黑洞舞動著。          愛琳坐在前方,按下計時器,計算清洗的時間。看著這些身不由主的蚯蚓,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被水分子給堵塞著了,很快就會缺氧,想想牠們在天旋地轉還分不清楚方位時死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愛琳想起當年還在唸博士班時,她的指導教授有一陣子為了實驗室研究經費而傷透腦筋,最後不得不接下與某家生技公司的合作案,主題為開發蚯蚓體內的某個酵素。當時愛琳急得都快哭了,平常只要看到光滑長條的生物,她就會想像著牠們扭曲蠕動的動作,一步步地鑽進她的身子中。尤其蚯蚓身上的環節,讓她有密集恐懼症而從來不敢直視。          所以當她第一次看到那些擺在實驗桌前,透明塑膠盒裡數不清數量的蚯蚓時,為了畢業,她硬是咬牙強逼自己直視著牠們,打定主意要突破心裡障礙,但是身體終究只是緊繃,呆坐在實驗桌台前,遲遲動不了手。看著成群蚯蚓彼此上下磨擦滑動過對方身子、沈默又緩慢地交繞著往四周探索出口時,愛琳也覺得自己像是被困住了,欲哭無淚,          「妳知道蚯蚓是生命力很強的生物嗎?」不知呆坐了多久,愛琳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當牠們的身體被切成兩段後,就能變成兩條蚯蚓活下去。」          「我小時候有聽說過。」愛琳轉頭看向教授。          教授靠了過來,用手輕壓她雙肩說不用站起來,接著彎下身子,雙臂從她身後環繞著,一手握著她的手往盒子裡抓起一條蚯蚓,另一隻手則引導著她的手拿起手術刀來將蚯蚓身子剖半。教授的手大而溫暖,愛琳的注意力很難離開他戴著手套底下隱約的青筋浮現,像是生命力狂盛的藤蔓,爬上又纏繞著她的身軀,讓她瞬間安心卻又不平靜。愛琳的呼吸變得急促,想辦法鎮定下來的深吸深吐,胸口前的起伏卻有意無意的放大。          教授長她近三十歲,淵博的知識及豐富的人生經歷都讓愛琳崇拜地偷偷愛慕許久。她看著教授的眼睛總是全神貫注,炯炯有神;平常兩人討論實驗時她也會有意無意地將身子靠近教授。教授的無動於衷讓她以為這只是一廂情願的徒然,沒想到原來教授接收到了。                  那一天夜深人靜的實驗室,愛琳看著四周透明塑膠盒中的蚯蚓,不再感覺噁心,反而成群兩兩成69姿勢交配的蚯蚓,撩起了她內心強大的慾望。尤其當她的身後被緊緊環抱著,教授呢喃的情話伴隨著氣音輕輕傳送到她的耳邊,順下了她的耳廓,溫潤的舌頭牽引著她的耳珠進了他的口腔吸盤,任由圍觀的牙齒們輪番地試探著逗弄著她,愛琳是個主動靠近陷阱禁不住誘惑的獵物,早已癱軟投降。那仿如兩條巨大蚯蚓般的手臂順勢滑進了她的實驗衣內,熟練地分開上下遊走,一手爬上那雙峰,另一手往下探入了黑洞,每一吋被教授碰觸過的肌膚,愛琳都如觸電般地敏感。接著她感受到背後兩股之間一個硬梆梆的生物正前後不停衝撞著。          教授不得不暫時放開她,鬆開了褲頭及拉鍊,扯下內褲,讓那早已按捺不住的生物迫不及待地從裡頭彈了出來。愛琳低下身子來平視著牠,第一次覺得長得有點像她周圍那成群蠕動交纏的蚯蚓們,只是這隻與眾不同,頭頂著單眼,帶著將軍般的威嚴氣勢。愛琳仰起頭看著教授說:「牠是蚯蚓們的首領。」教授笑了,說蚯蚓又稱做地龍,是愛琳讓這條獨眼龍快要噴火了。          「只有水能解救火。」愛琳邊說邊引導著這隻焦躁不安的首領不停地往她濕潤的地洞裡鑽,直到火山噴發了,愛琳再化身為安靜的池子包容著牠,用那與生俱來的母性溫柔撫慰牠解溫。          計時器響了,愛琳回過神來。經過了多年,現在的她,已成了蚯蚓研究專家,早已克服對這小生物的恐懼感。她停下計時器,用篩網撈起奄奄一息的蚯蚓,倒入類似食物處理機的儀器,接著再倒入配製好的液體,下一秒啓動開關,重新按下計時器,接著又是一個十分鐘的等待。          趁這個空檔,愛琳脫下手套,拿出實驗衣口袋中的手機傳送訊息:「回到家了嗎?」手機一如往常的沉默,沒有回應。她往上捲動頁面:          「我知道你很忙,要記得吃午餐哦!」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到家了嗎?早點休息哦!」          她不想再往上捲了,從昨天到今天的所有訊息都是不讀不回。          愛琳每天再忙也不忘三餐定時問候,心想著總有一天教授會有所感動。她不想給他壓力,結果卻搞得自己很焦慮,因為最近愈來愈難見到他了。她為此抱怨過,哭過,但教授總說自己很忙。很忙,很忙,很忙,妳無法理解的,他強調。          十分鐘後,計時器再度嗶嗶嗶吵翻天的要人讓它閉嘴,她停下攪拌機,空氣瞬間凝結。助理們都下班了,夜晚的實驗室只有幾台冰箱發出低沉不間斷的噪音,還有中央空調吹出的死氣沉沉。          愛琳打開蓋子時,裡頭的蚯蚓已糊成肉漿看不出身形。          「如果妳把我切成兩半,任何一段都活不下去,蚯蚓比我堅強。」她右肩不自覺縮了一下,仍可感受到當時教授這句耳語帶來的氣息搔癢感,還有內心的憾動。          他們的戀愛一直很低調,畢竟在封閉的學術殿堂裡,任何八卦都會傳播迅速,很容易惹來非議。但教授每天早上依然大老遠的冒險開車來接她,只為了陪她一起吃早餐;晚上兩人常常工作到接近半夜,教授也會先載她回家,再開半小時的車回自己的家。她那時老說不用,但他總有紳士般的堅持。他就是那樣貼心溫柔給她力量的一個人,支持她面對研究上的挑戰與挫折,完成了學業。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剛認識的時候,愛琳有一次躺在他的懷中,教授哼起了這首老歌,並說他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像這首歌詞一樣。錢賺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呢?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老了走不動了仍有個伴陪著你,教授說。          愛琳完全可以理解,教授很多年前就將妻小們送到國外,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妻子從未關心,也未曾給教授該有的家庭溫暖。愛琳第一次到教授家時看到那混亂沒人打理的家務,就自發地幫他打掃房子。她不願自己像一般的小三那樣,愛琳不計較身份,單純因為愛他而願意奉上所有的一切。即便他將來又老又殘,愛琳仍可以馬上放棄一切照顧他,陪伴他,始終如一。          計時器怎麼又響了,可能剛剛不小心誤觸到設定。好吵!愛琳不耐煩地起身拿起計時器,直接用力往地上摔。她面容頓時變得扭曲猙獰,想哭,但不敢發出聲音。          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溫存過的痕跡,這點最讓愛琳無法忍受。          到底他們的感情,是在什麼時間點生變的,為什麼她沒察覺?身為一名科學家,她必須敏銳地觀察每一個實驗細微的變化並控制好每一個變因。不像她在做實驗時,每個步驟結束的時間點都設計的很精準,時間一到計時器就會不停作響提醒,而他們之間那曾經濃烈的化學反應,是什麼時候結束的?而且為什麼兩人結束的時間點不相同?          時間。在實驗室工作的時間單位是以年計算的,同一個研究結果得重覆驗證再修正上百次,甚至歷經數年才發現假設錯誤也是常有的事,就好像一直搬石頭到山頂的薛西佛斯。博士班的愛琳日以繼夜的與教授泡在實驗室中,兩人既是秘密情人,也是共同經歷過大小艱難的工作伙伴。經歷過多少次的失敗,他們才成功研發出那能讓人回春的蚯蚓突變種,吃了不但能讓皮膚恢復昔日彈性光滑,還能提升性愛的愉悅感。還記得那一天教授很興奮地跟她說這下子發了。接下來的日子,教授忙著申請專利,與生技公司研發健康食品,隨之而來的利益與成就都與愛琳無關,但愛琳不在乎,她只想在背後默默支持著教授。          所以,到底是她哪裡做得不夠好?          即便是教授為了獨享利益,而要個性老實的愛琳一起聯手與原來合作的對手惡意拆夥,她卻還是為了教授而點頭幫忙。而當合作對象氣沖沖地上門摔破實驗室的所有器皿,咀咒他倆下地獄時,也是愛琳承擔作那挨罵的窗口。          薑是老的辣,長期以來愛琳一直試圖不往壞處想。這個老賊。          接下來的日子,教授轉而當上這家生技公司的顧問。從此應酬變得很多。她曾看過那些穿著黑絲襪膝上窄裙白襯衫包不住火辣身材的女業務進出教授辦公室。她隱約覺得一定有什麼,卻又無法證實。教授已很久沒載她上下班了。教授什麼時候開車載誰去哪裡她完全不知道。有一次難得教授送她回家,她一上車就看到了幾個不同廠牌獨立包裝的小餅乾,茶包,咖啡包。她臉一沉,沉默到最後仍忍不住問教授是不是去了汽車旅館。教授說是去北投溫泉旅館聚餐時飯店招待的,人人都有。她不信,因為這個組合太像他們去旅館休息時會附的小東西,而教授習慣把全部食物帶走。          他們那次吵得兇,愛琳到後來甚至在馬路上的紅燈一亮,車子停下時,想也不想地開車門衝了出去。          從此愛琳再沒機會上教授的車,但是沒多久後她依然回過頭來求教授,跟他道歉。愛琳自覺犯賤卻又無法沒有他。          現在愛琳仍卡在十年如一日的實驗室,感覺自己與外界光速般的變化步調差異太大,與教授的距離愈來愈遠。 2          黑暗中回到家,看到愛琳守在公寓外時,教授嚇了一跳。他這三天度假去了,手機關了靜音,所有愛琳傳來的訊息跟電話都沒接。愛琳到底等了多久呢?她看起來削瘦了許多,兩頰凹陷,臉色蒼白,還有像電影中女鬼一般深不見底的黑眼框。          「我前兩天在尾牙抽中了幾瓶名貴烈酒想拿來給你。」愛琳雙手緊握著兩瓶酒解釋。打發不走,教授只好打開門讓愛琳像個背後靈般地尾隨進入。正當教授思忖著怎麼應對時,愛琳打開了其中一瓶烈酒,倒入玻璃杯中,遞給教授。教授喝了幾口,愛琳試探似地靠了過去,再輕輕地爬上去跨坐在教授身上,磨蹭著。教授看著眼前這幾天沒洗澡如枯骨般、油垢打結混亂長髮的鬼魂,有點倒胃地面無表情說自己很累。愛琳不死心,滑下他的身子時順勢解開了西裝褲拉鍊,掏出那毫無動靜像是死去的蚯蚓,開始試圖拯救。時間過了多久呢?一個多小時?愛琳覺得嘴好痠,嘴皮快磨破了,但終於成功讓這條蚯蚓挺身為獨眼龍,接著愛琳又專注地進行滅火過程。直到聽到教授在熄火前發出混合著氣聲的鬆懈喉音,愛琳才滿意地抬起頭來微笑看著教授。 3          伴隨著微微的涼風撩動著窗簾,早晨溫和的陽光抵達白色床單,也投射到愛琳的眼皮上。好刺眼好不舒服,愛琳沒張開眼,微皺眉別過頭去。緩慢蠕動地將頭連帶著身子往棉被的深處裡鑽了進去,像個大嬰兒般的賴床。是因為天氣變化嗎?這個冬天愛琳變得好懶散不愛出門,就只想窩在房間裡陽光曬不進來的濕冷角落。          沒多久後愛琳覺得口渴全身乾燥搔癢,但又好懶得爬起來。她緩慢地伸長了上半身,再以拖拉的方式讓下半身體跟上,用著身體一伸一縮蠕動的行進方式爬下了床,再拖著身子爬到浴室。她上半身貼著浴室牆壁往上延伸,再用嘴巴打開蓮蓬頭開關。灑下的水珠簾幕頓時如天降甘霖般,讓她全身恢復滋潤地獲救了。              鬆了一口氣後,愛琳開始感覺到餓了。教授好幾天沒回來,家裡沒剩什麼吃的。愛琳再度一伸一縮的蠕動著身子爬到了廚房。用嘴巴打翻了廚餘桶,掉出了兩天前吃剩的香蕉果皮,西瓜皮,愛琳想也不想地塞進嘴裡。真沒想到如此美味,可能真是餓壞了吧!愛琳這個冬天就一直控制不了的不停地吃呀吃的,身材比先前更豐腴,兩個腮幫子像花栗鼠般鼓鼓的。          教授有回來時就會幫她帶食物,而她就會像個小孩似的把食物一鼓腦都塞進嘴裡。只是教授回來家裡的間隔愈來愈長,常常等到食物都空了還不見人影。有一天愛琳終於受不了飢餓地開始吃起教授的書籍、報章及雜誌,竟出乎意料地美味,愛琳邊驚嘆邊一直覺得好餓地吃個不停。 4…


  4. 2025-05-20 06:42:13 UTC

    逃|曉薇 1. 我不要了,都不要了。此刻,我只想要活下來。 我在內心呼救著,在床上翻滾掙扎,一不小心腳踩了空,跌倒到地板上。 好痛!右肩直接撞上冰冷硬邦的大理石地板。我想要皺眉頭但皺不起來,想呼救也發不出聲音。更要命的是,我的手指頭開始發麻,漸漸變得僵硬而動彈不得。 明明就只差這一步了,只要把穿上的全包式連身乳膠衣身後的拉鍊往上拉到頭頂,接著再套上衣服跟假髮,就能完美無瑕的出門。怎麼會一時忘了要先用髮網把頭髮罩起來,結果拉鍊拉太快,長髮卡進了拉鍊裡,就這樣卡在一半動彈不得,想要再往上或往下拉都完全無法。我怎麼會如此大意呢? 我又氣又惱,卻又欲哭無淚。 而且剛剛一緊張,一陣胡亂拉扯後,頭套移位了。原本連身頭套的開孔是對準眼睛跟鼻孔。那如文件夾打孔機大小的洞,一定要對應的剛剛好才行。現在跑位了,我看不到,也無法呼吸。想把頭套往下拉回正確位置,但被一層乳膠衣隔著的手指頭完全沒有觸感,根本摸不出開孔在哪裡。 今天的這套乳膠衣特別緊繃,好像全身關進了一個世界上最小單位的牢籠裡,從頭到腳的每一吋肌膚都被這身衣服禁錮著,限制著我的行動。而且乳膠衣密不透風,身上的熱氣完全排不出去。當身體愈用力掙扎,只會讓皮膚流出更多的汗,而與乳膠衣更緊密貼合。空氣被排擠後的我,像是超市層架上一隻被真空包裝的雞,脫逃不得。 我忍著疼痛爬起來,但我看不到,也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胡亂摸索半天終於摸到了書桌,我雙手往桌面揮動,試著找剪刀,卻不小心撞倒筆筒,筆灑落了一地。天啊!這下子剪刀掉在在哪裡?我感到一陣暈眩,忍著胃腸翻滾的感覺,繼續趴回地面上邊爬邊搜尋剪刀。 快要不能呼吸,力氣也快耗盡,我沒有停止求生的動作,但已開始感到絕望。房門是反鎖的,媽媽今晚跟朋友有約,她正在門外喊著我的名字,跟我說她要出門了。別⋯⋯走⋯⋯我內心發出一絲微弱的吶喊。 不知道人在無法呼吸的狀態下,經過多久會失去意識?不知道當他們破門而入時,看到這副景象會有什麼想法?一個躺在地上有著巨乳的塑膠娃娃。不行,他們馬上會發現裡頭藏的是我,這樣我一輩子所建立的形象就毀了。我要逃離這身衣服,但愈是想逃這身衣服愈是緊貼著我。 我再次內心尖叫胡亂地用雙手拉扯著頭髮與衣服之間的拉鍊,即使把頭皮扯掉也得把它解開來⋯⋯ 2. 一直以來都很困惑,為何爸媽不疼愛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爸爸每週出差回來,都會給我帶槍械機器人等玩具,但最後幾次卻忍不住對著我指責,說我收到禮物後臉都很臭,一點都不貼心。爸爸從此對我冷淡,媽媽也因此被連帶責備。剛開始媽媽還對我頗有微詞,後來是連碎念都放棄了。 我不了解。每當我從手上接過那些槍械機器人時,實在不知所措。無感的玩具,不能誠實的表達,究竟該做什麼回應他們才會滿意?直到某一天,逛百貨公司的玩具樓層時,無意中看到那讓我驚為天人的芭比娃娃:她光滑無瑕的肌膚、結實的長腿、纖細的水蛇腰、堅挺完美的胸部、還有大碧眼及金色捲髮,從此深深地刻印在我腦海中。 多年來都想要這個,但是不敢開口。我拚命讀書考好成績,考得好也許可以得到爸媽的肯定。但即使成績數一數二,也只聽到爸媽在別的親戚面前說:「這孩子除了唸書,什麼都不會。」後來相差七歲的弟弟出生,他肉肉的,討喜又可愛,是爸媽心中的小天使。從此他們出門都只帶弟弟,不帶上我。「因為他要留在家裡唸書準備考試。」爸媽對親戚朋友都這麼說。 考得好會有額外的零用錢,終於有一天放學後,存夠了錢的我,偷溜到百貨公司,趁沒人注意時,從架上拿走一款心儀許久的芭比娃娃,快速地結完帳,再把長條的包裝盒子藏進書包裡,偷渡進了房間。 這樣每當爸媽帶著弟弟出門,面對空蕩蕩的家時,我就會把芭比拿出來放在桌上,放空地欣賞著。有人不是可以在魚缸前呆呆的看好幾小時嗎?芭比不像魚會游動,但我看著她,撫摸著她的肌膚,內心就會覺得很療癒。我也會試著擺動她的身子,替她設想各種不同的角色。最常安排的劇情是她出身自豪門世家,從小備受爸媽疼愛,長大後有數不完的追求者,但她一個都看不上眼。 因為她只愛我。 我順利地畢業於最好的大學,最頂尖的學系,然後進入大公司就職。我的相貌普通,不受女生青睞,但說實話我也從沒喜歡過她們。因為她們說話時,皮膚在肌肉拉扯下做出各種誇張扭曲的表情,而我依舊像小時候一般,不知如何用正確的話語及表情回應。像芭比多好,她永遠只會敞開溫暖陽光般的笑容,不用說話,表情完美。每天下班後我只想要回去陪著她。哦!當然,我長大了,芭比也跟著我長大。我買了一個外表跟成人一比一大小的擬真情趣矽膠娃娃。她可以調節體溫,抱起來就跟真人一樣有溫熱感,我特別去日本扛回來的,廿幾公斤啊!存了好久的薪水才買下,但是很值得。天啊!沒有人能理解我回到家拆開時,看到真品後興奮得都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那是如幻似真夢寐以求的完美外型,我一吋吋珍惜地撫摸著那少女肌膚般富彈性的觸感。然後不由自主地褪下了身上衣物,趴了上去,與她的肌膚緊緊的貼合著。我享受著把頭埋進那完美水滴型的雙乳之間,那裡的空間很小,卻足以包容我的一切。而當我的手指頭觸碰到雙峰的頂點時,硬挺的小點外圍包覆著一層柔軟的矽膠手感,頓時也將我的心融化。我忍不住把嘴巴湊上去吸吮著,用舌頭與牙齒來回撩著咬著。仿佛回到了母體之中,我沒多久就像嬰兒般沉沉的睡去,那是一種自有記憶以來都沒體會過的放鬆感。 3. 如果有一天也能變身為芭比有多好。我瘦高,皮膚白晰,骨架像女生般,細細的。我刻意蓄了長髮,只是身上的毛,那雄性的象徵,覆蓋著我全身。我每天對著鏡子,把一根根討人厭的鬍子連根拔起,拔得滿嘴都是血。因為如果用刮的隔天鬍子又會長起來,而且會愈長愈粗。手腳上不但有毛,還有青筋浮現,離芭比娃娃那完美無瑕的肌膚好遙遠。所以即使夏天再悶熱,我也要穿長袖長褲把全身的毛都遮住。我沒有女生的胸部,卻有男生的喉結,我儘量用高頻娃娃音輕聲細語,同時固定吃著女性賀爾蒙控制男性特徵。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很滿意最近胸部已經長到大A了。我不再勃起,只是情緒變得很不穩定。女生每個月來一次,我是每四天就來一次。我還在拚命存錢,希望哪一天可以雷射除毛隆乳變性手術一起做,只是那所費不貲,實在不敢想像此生能達成。 直到有一天無意中發現網路社群上有一群緊身衣愛好者。當他們套上那從頭到腳一體成型的緊身衣時,每個人都彷佛換了一層皮膚,身材原形畢露,有穿跟沒穿一樣。他們就這樣騷首弄姿的在鏡頭前擺拍,看得我目不轉睛,像中了毒一樣。我開始覺得這可以暫且完成我想要變身的夢想。於是上網搜尋這一類服裝的相關資訊,直到我看到了乳膠材質做成的緊身衣。 與萊卡那透氣彈性佳、方便做大動作的材質不同,乳膠彈性沒那麼好,但那一層薄薄的乳膠打造而成的衣服,就像是貼身皮衣,穿上去如同換膚般地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如假包換的芭比。每晚,我瘋狂上網瀏覽著國外各式各樣穿著乳膠衣的照片。那種穿上後的光澤塑膠感,就像個假娃娃一般,我光想著便興奮得心跳加速。 幾經比價後,我訂了一件純手工製作,從頭到腳一體成型的全包式乳膠衣。它有著白裡透紅的肌膚顏色,頂著一對氣球般巨乳,一雙大到不成比例、直接畫在頭套卡漫中才會出現的水汪汪少女眼睛,還有那微微張開性感豐潤的紅唇。 第一次下訂就花了快兩個小時。 匯款後請留下你的轉帳後五碼,同時填入下資訊: 身高、體重,性別,頭圍,頸圍,胸圍,下胸圍,腰圍,下腰圍,臀圍,大腿圍,膝圍,小腿圍,腳踝圍,肩寬,臂長,大臂圍,小臂圍,肘圍,腿長,腕圍,腳底長,上身周長。 因為衣服必須完整服貼,所以身上的每一部位都需量得絲毫不差。 要不要開眼,開鼻或開口,可另外加註。 要開眼,開鼻,不要開口。我在備註欄寫著。 第一次穿乳膠衣,我上網爬文研究了一番。乳膠裝有摩擦力,不好穿上,所以要先在全身塗上一層潤滑油,接著先從腳開始穿起。為了要完全服貼沒有皺縮,要慢慢地一吋吋邊穿邊拉順布料,擠掉氣泡及空隙。對了!還要先剪指甲,以免不小心刮破衣服。雙腳穿好拉平整,把衣服拉至腰部,接著開始穿上雙手的部份。從手指頭開始,一根根依序穿上,手指頭的皺褶皮料順好平整後,再拉上前臂、上臀直到接近肩膀的位置,接著是套上連接胸前的頭套,對準眼睛及鼻子的開口,最後再把背後的拉鍊拉上。 第一次穿上後,我走到鏡子前一看,天啊!真是美呆了。肌膚像是變成了光滑的塑膠,而且衣服有緊實塑身效果。我的腿及手,看起來不再鬆鬆垮垮,腰部的贅肉也不見了,臀部翹翹的有拉提的效果,自己的身型實在太完美了。更棒的是,從此再也不用考慮該用什麼表情回應別人。因為現在,我跟芭比一樣有著永遠的一號表情。當晚,我便心血來潮,想試試水溫,就這樣穿著乳膠衣,外頭罩上一件風衣出門。果不其然,馬上引來一堆路人的注目。後來還有一個猥瑣的傢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尾隨著我。當我發現時,簡直嚇死了,頭也不回地一直跑。 跑回家關上門後,我腿軟地跌坐在地上。但很奇怪的是,我竟忍不住邊喘氣邊失控地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終於成功變身芭比了啊!這真是令人感動的一刻。平復下來後,我躺在玄關處,也沒急著起身。我緩緩地把手伸到下體撫摸,這衣服好似有股神奇的魔力緊緊包覆著我,我心跳加速,看著兩顆塑膠氣球大奶隨我的呼吸起伏。我用想像中那種完美女生會發出的聲音,呻吟了起來。我無法勃起,但後來竟跟女生一樣,高潮了。 4. 這是我的第一件乳膠緊身衣,但我其實不甚滿意,覺得還有改進空間。應該要再緊一些,這樣我的身材看起來會更修飾更完美。於是我馬上再訂了一件,一樣是動漫角色的粉紅膚色乳膠裝,只是所有部位的尺寸都縮小一公分。下訂後,我開始進行節食瘦身,這樣穿上去會更完美。 只要換上這套乳膠裝,外頭再套上性感迷你短裙,細肩帶背心,網襪,馬靴,這樣子出門應該會讓所有人驚艷。 第二次穿,明明比第一次更熟練,怎麼會因此受困呢? 始終沒摸到剪刀。我喘著氣,雙手伸到腦後,一定要在手指頭完全麻痺以前,再一次嘗試把拉鍊捲進頭髮的結解開。 無解。 我眼神呆滯、四肢癱軟地坐在地上,無意中觸碰到了房間一角的矽膠娃娃。我用了僅存的最後一絲力氣,拖著身子,爬了過去,趴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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